修塔的。快死了。

Забывайте的补充…
这是一个第二人称命令式。你可以把它翻译成“请您(你们)忘记”。
就,只是,突如其来地,你意识到你失去他了。
狗血流水账ooc。




他的记性很好,又惯于别离。离去的人很像是一颗石头。他们落入水中,荡开水纹,悄无声息,最终沉在他胃里。他的父亲,他的导师,他的挚友。他的记性总是非常好。
但他从来不说。他不说他感到疲倦、劳累和空虚,他不说他设想毁灭和逃离,他不说当他看着过去的影子——发黄的纸张、照片、墓碑、陈旧的衣服,逐渐长大的林梅——他不说当他意识到有一个空白的位置被他保留在它们身边。这些位置的主人永远不会回来。但他保留一切,为了他的记忆。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别离。通常他会保有体面地告别。别离意味着尽管有可能——但这可能性很小——再次相见。尽管如此,这些人在他脑海里的分类是“离开的”。他们永远不会真正回来,并陪伴在他身边。离开就是离开。离开意味着新的生活。他们的开始和他的结束。
屋子里很黑,窗帘质量很好,没有开灯。他躺着,不确定自己是否睁着眼睛。王贞又躺了一会,一动不动。胃里的石头突然显现出它们应有的重量,沉甸甸地垂坠。他的呼吸有一点浅。有那么一会他的呼吸几乎消失了,胸膛的起伏微不可查。
尽管已经习惯,离别依然令人如此难以忍受。
威廉跟他分手了,回国那天他没去送。七点的飞机,当天早六点半林梅推开办公室的门,王贞坐在桌边写着什么,表情平静,一盏台灯映着他的脸。林梅愣了一下,王贞久久没听见她的动静,向这边抬起脸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梅斟酌词句。
“…早上好啊…王老师。”
王贞嗯了一声,又转回去写他的…林梅看看他摊开的本子。教学总结。他的笔沙沙地动,流畅地划过一行又一行,偶尔停下来沉思。

确诊那天他坐在走廊里,医生之前问他,“有家属么?”林梅连忙说有有有,然后她转回来,小声说,王老师您等我一会儿。所以他坐在走廊上。阳光很好,背后是大片玻璃幕墙,他坐在一排椅子的最右一个。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在假花上。绒布的叶子,涂塑的花。他看了一会,转而靠上椅背。工作日来挂号的不多,椅子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每个都相似地低着头。他靠上椅背。
林梅出来得小心翼翼。她牵着门把手站了一会,他抬起头,她才走过来。她的高跟鞋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音。她的鼻尖有点红。王贞看着她走过来,又是小心翼翼的,在他身边坐下了。她很像是一个无措的小母亲,或者犯了错的学生,正要坦白什么错误。她尽量表现得正常,但她的动作还是忐忑的,并且小心翼翼的,还有一点恐惧。王贞看着她。
“王老师,”她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颤抖。“我…这事儿我不想瞒着您,您迟早得知道,…您…”
她越来越小声,然后她停下来,看着他的脸。王贞微微抬起眉毛,示意她继续。
林梅又踌躇了一会,几次张开嘴,但都是些无关的词。王贞注视她,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低下头看着那只手,迟疑,然后,终于,她把卷成一筒的病历本递给他。封皮上的湿热告诉他她手心里出了很多汗。
王贞翻开本子。林梅双手紧紧地攥着膝盖那儿的裙子。他看着,然后他停住了。他停住——然后他看了一会儿,翻回前面,又翻了翻后面。安静的。面无表情的。沉默的。
他合上本子,抬起头来。林梅的样子活像是犯了错。她死死地抓着裙子,抬头扫他一眼,又飞快地眨眼,望向地面。
“我知道了。”王贞告诉她。他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平静的,波澜不惊的,没受到一点冲击。
回程路上相当沉默。王贞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他表现得很平常。林梅开车,忍不住偷偷瞥他,不停地想瞥他。他仿佛毫无觉察。有一次他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和她的眼神撞个正着。她慌忙回过脸去继续开车。
王贞并不是不知道。他的女学生正偷偷打量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同情和怜悯。她显得小心翼翼。他没什么感觉…你不必如此,我都不觉得我自己可怜。
他什么都没想。确实,当他看窗外的时候确实只是看风景。只是看风景。今天是个晴天,阳光多好啊。
回去的时候林梅带他回办公室,回去取点东西。老邵在走廊里踱过来踱过去,这时正抽烟,看到林梅跟他走过来,林梅走在前面,老邵迎上去问,查完了?怎么样?
林梅一下子就哭了。没声音,哭得特难看。老邵吓一跳。他小声问,怎么了?
林梅只是哭,说不出一句话。老邵看看老王,老王也回看他。老邵从这目光的交流里得出一个信息:现在先别管这些了。
老王自己开门进去了,留下这父女俩在走廊上。老邵抱着林梅,给她抚背,林梅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大哭。阳光很好,透过走廊的窗子照进来。

林梅小时候觉得他特别厉害。后来长大了就有种反叛劲儿,要拧着来。后来她发现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他特别厉害。因为他就是特别厉害。要她打心底里说,她是服气的。
她没想到她心里这个特别厉害特别高大的形象最后会以这种方式来落幕。接受不了。特别接受不了。

王贞一开始还是自己一个人住。直到有一天他忘关煤气差点把房子烧了。当时锅已经烧干,烟都起来了,楼道里全是烟。她三步两步迈上台阶,开门冲进去,王贞竟然还坐在厅里看书。那烟味儿楼道里都闻得见,他就像是没感觉……林梅冲进去关了炉子,把锅扔到水池里,拧开水龙头。他站着,她气喘吁吁地、惊魂未定地扑在水池上回过头,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她说不好那是什么——惊愕,羞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心虚——她扑在水池上,披头散发地,直到哗啦啦的水声提醒她水快满出来了。
林梅收拾完残局,气势汹汹地出去给威廉打电话去了。他妈的,他听起来竟然还没睡醒。

他用五十八年来记忆,用一年零三个月来忘记。遗忘的速度比起他记忆的速度要快得多得多。一开始威廉觉得不自在,他几乎想逃离,他有时甚至怀疑王就是专门想折磨他——那副样子,他茫然的样子,他意识到犯错的心虚的样子。威廉很难不把他和从前那个冷静沉稳的王联系起来。而这令他想怒吼,更多时候想逃离。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他怎么能得这种病?王背对他坐在浴缸里,对他的痛苦浑然不知。他温顺地低下头,等待威廉给他洗头发。他的肢体协调性愈来愈差,甚至握不住叉子和汤匙。所以王只是坐着,温顺地低头,看起来是个没有他什么也不是的废物。
威廉深呼吸,他大步迈出浴室。痛苦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在客厅正中猛地蹲下来,用力张开嘴,这才意识自己正在无声地嚎哭。他妈的。他想。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蹲在外面不知道多久,才意识到王还等着他。他站起来,回到浴室里去。王依然坐在浴缸里,浑身赤裸,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我刚才,”他说。“有点事情。”
王没有回应他,也或许他压根就没听见。威廉摸了摸浴缸里的水,还很热,所以这漫长的痛苦和迷失其实只是片刻。那么——他感到一点安慰——他至少没着凉。
“我给你洗洗头发,”他说。“好吗?”问这个问题不会得到答案的,赞成和反对都没有。所以他只是问问。他等了一会,然后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轻柔地在水流之下揉搓王的头发。

氧气面罩撤走了,鼻饲管也撤走了,那些围绕着他的奇奇怪怪的管子和针头终于都离开了。威廉坐在他床边,托着他的右手。他把自己的左手从王的四指之下穿过去,轻柔地握住那些手指。开始只是左手,他握着他,轻轻地揉捏,仿佛在按摩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把右手也盖上去。他的右手来回摩挲王的手背。慢慢地他不动了,他的两只手无意识地、天然地形成一个合拢的姿势,把王的左手拢在他手掌里。一个仿佛是怕他冷的姿态。他又握了一会,医护人员频繁地看他。威廉坐在床边上,感受不到似的。他们拉起白被单,随着他们的动作,王的手从他轻柔地合拢着的手掌中滑落,有点凉,有点潮湿。一个下过雨的周六的早上,屋子里带着潮湿的水汽,他的手有点凉,被子里很暖和。威廉握住他的手帮他暖和起来。他只是想到……他没有感觉……空空荡荡地……
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抽筋似的轻微抖动了一下子。他的手自然下落,他们把车推走,他坐在那里,看着王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威廉对他的回忆更多维系于某种触感:握住轮椅把手的感觉。抱他起来时沉甸甸地坠在他怀里的感觉。柔软的棉布手帕拭过他嘴角的汤汁,手帕和脸颊、和嘴唇接触的柔软感觉。温热的水流之下手指穿过他头发的感觉。手心里的温热感。冷的,有一点干燥的感觉。这些。说不上心里有什么难受的。只是他会回忆这种感觉。就是回忆。它们活生生地留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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